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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C.C.詹金斯/C. C. Jenkins
獸醫師,曾出版科幻小說《晝夜》。最欣賞的作家是J.R.R.托爾金,但並不願成為托爾金。懷疑自己的作品具備某種先兆性,因而有些困擾。
亞加/Agenicy
喜歡觀察人類的半精靈魔法師,學習了用咒語構築世界與製作僕偶的能力。最近在寫魔法學校的碩士論文,希望可以順利畢業。
梁尚閔/Shang Min
1999年生,豐原人,目前在臺北擔任獸醫師。曾任臺大意識報記者、數次入圍臺大文學獎及師大紅樓文學獎決審。跟辛波絲卡一樣,常常對世界感到抱歉。長年遊戲於光劍之間。
蘇于亞/ZiA
布洛斯說文字是病毒,那我的夢想就是被自己的角色給毒死。
離成/NOSTALGIA
1999年生於南方,記憶中滿是金黃色的海、稻田和風。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一隻蟲。
仁吞/NiTen
從前有一個惡魔,他與注定要死的人做交易。給了什麼?他們想要的一切。那什麼被拿走了?他們擁有的一切。
目錄
前言
前言
在一片沒有邊際、沒有形狀也沒有份量的黑裡,一個男人端坐在一張椅子上。男人身穿一件暗紫色的貼身長袍,右手食指撐著一支煙斗的斗缽;隨著低垂左手攤開的,則是一本封皮上刻滿雜亂線條與符號的古書。
那張椅子就像一把巨大的王座,椅背上巍峨重影著森然豎立的尖峰,既像山脈,也像刀劍。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來,男人座下的更像是一具馬桶,一個過份浮誇的華美馬桶。然而,男人端坐其上的姿態,彷彿那只是一張樸實的木頭椅子。有些歲月、有些故事、別無其他。
椅子上的男人平常看來是很多話的,他發達的下顎肌肉與少有脂肪的身軀透露了這點。此時的他暫且無言,唇舌似乎被某種東西封了起來。
他看著眼前黑中匯聚的形體,手上的書自動翻了一頁。
各位可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黑紙白字如此謄寫。
「先生,不好意思。能請您移動一下尊臀嗎?」一名女子帶著菸腔問道:「果然在這裡。」她從男人的屁股下拿出一隻手臂,人的手臂,把它塞進皮包裡。這名女子獨臂,僅存的左手夾著香菸。「先生,我探過了,這黑沒有出入口,只有你跟我。你手裡是什麼?我看看……什麼東西啊?我怎麼會知道這是哪裡呢?但是我想,你、我,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必定是基於某種共同的原因造成的結果吧?你覺得,會不會是外星人呢?我是無神論者,但我深信且懼怕外星人的存在呦!所以我們乾脆做最壞的打算:假設我們真的被外星人帶到了他們的實驗劇場,你覺得外星人想看些什麼樣來自地球的表演呢?他們怎麼樣才會允許我們離開?他們想研究人類如何在原始狀態下展開搏鬥嗎?還是想觀察人類怎麼繁殖?對不起,我好像說了不太得體的話,但你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雖然我不知道妳說的外星人是什麼,但我想這裡的構造應該沒那麼複雜。」光芒閃過,一名藍色頭髮的少年從半空中出現,跳了下來。仔細一瞧,他那細長的耳朵證明了他是一名精靈,而不是外星人那種醜陋的東西。「瞧?明明這裡沒有光源,我們卻看得見彼此,這代表影像是直接輸入進我們的腦袋而沒有透過眼睛……咳,我的意思是,就跟冥想有點像,這裡大概是某個精神世界的狹縫而已,或許沒有那麼危險?」
青年解下了背上的長杖,將之插在地上。「或許這個世界還有其他跟我們一樣的落難者,我可以試著把他們呼喚過來……」
他唸起咒語,虛無的黑暗中響起了鐘聲,一扇扇半透明的大門浮現,緩緩開啟——。
是第幾次回到這裡,異瞳客已經無法確定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第幾次穿過身後的大門,不知道第幾次見到這幾張臉龐(或者他根本沒見過他們),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這裡。
他想起來了,他穿過了一個龍捲風。
他實在無法思考,思緒實在太多了,廳內各種雜音來回穿梭。抽菸的女人大談著外星人,拿著長杖的青年在比劃著什麼,而遠處的男人一言不發地坐在馬桶上。而異瞳客腦中只有一個清楚的念頭:人怎麼能這麼多話——除非他們不是人。他好想再從龍捲風離開這裡。因為他實在不習慣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下思考,思考早餐、思考人生、思考故事、思考龍捲風、思考馬桶上的王座——他真的很想離開這裡。講話的聲音越來越多,彼此的意見越來越分歧。
異瞳客的視線開始不自主地晃動,身上冷汗直流。他實在受不了了,到底為什麼要把王座蓋在馬桶上。他困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實在無法再多想這種荒謬的問題。
在黑的另一隅,由於聽見不遠處的窸窣人聲,啞巴醒了,卻懶得睜開雙眼,因為他知道這世界黑得毫無章法,像走在路上無故被人打了一拳。也許真該打自己一拳,啞巴想。最初他懷疑自己大概率是死了,死得徹徹底底,死得乏善可陳。他記得以前看過的地獄圖,並開始猜想待會會遭受何等的刑罰。眼下他已經被剝奪了視覺,之後呢?
但此時此刻他覺得內心無比平靜,很多記憶變得無比透亮而澄澈。他想起童年的風、童年的雨;童年他坐在外公速可達的後座,嘴裡含著麥芽糖睡著那般安穩。其實這是哪裡一點都不重要。啞巴告訴自己,是死界、是夢境,也不過是一晃眼的來去。
想到這裡,啞巴站了起來並點起一根菸。這個世界會有愛嗎?他心想,並朝著那四人的方向走去。
「這……就是所謂的聖地嗎?」一名身著雪白色斗篷、頭戴機械骷髏面具、背後揹著巨型鐵棺、手持衝鋒槍的男子,在一望無際的黑中是如此顯眼。「本來什麼也沒有的...…」男子環顧四周,聽著不遠處傳來的聲音。他往聲源靠近,聲音在耳邊迴盪越來越清晰。聽起來像是交談聲,但還無法完全聽清楚,他提槍警覺並加快腳步。
「朝聖者,建議使用光學迷彩。」頭戴的面具傳來指示,男子遵照指示啟動斗篷上的裝置。沒多久,在這片黑暗中面具的熱像儀顯示前方有五個生命體。
男子壓低身形緩緩靠近,他無法確定眼前的生命體有任何危害,但可以確定他們一定不是正常人。在旁觀察時,面具屏幕突然閃爍紅光,這是面具獨特的偵察系統在有危險靠近時立即啟動的模式。視覺屏幕彈出他預料之外的資訊:「LoadEnemylnformation▼LU▼」。
就是這些人了。看著眼前有些瘋狂、有些困惑的形體,以及因彼此之間難以忽視的差異而有些劍拔弩張的情景。椅上男人手中的書又翻了一頁,這頁有著較多的文字。
吾輩該如何是好?吾輩之中是誰具備足夠的智慧與權能,可使我等看透黑的真實,決定我等該何去何從?
女子把菸丟到地上,用鞋跟踩熄,接著再從皮包中掏出一根新的。
「借個火好嗎,獨臂真是不方便。」她對啞巴說。
啞巴遞出打火機。他替女子點菸的時候,發現女子正穿透過火光,盯著自己瞧。
「謝謝。」女子吸了一口菸。「你覺得被外星人挑選過來的需要擁有什麼條件呢?我們不全是人類,那孩子竟然是活脫脫的精靈呢!還會魔法!其他人好像也具備某些特殊能力,我則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女子,只不過為了救人,失去一隻手臂。工廠裡的圓鋸機臺螺絲鬆脫,從高處墜下來。然後我便在這裡了。我完全搞不清楚這一切是怎麼銜接的。」
啞巴看著她右肩那貌似癒合縮緊的斷面,不發一語。
「變一個魔術给你看。」女子說完,走到人群正中央,將菸往頭頂上方直直彈去,眾人隨之仰天而望。
沒有東西落下來。
看著那一簇焰火消失在空中,這裡是瘋人院嗎?啞巴環視眾人,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不過女子方才說的故事更讓啞巴在意,他想起自己原先正在海堤上喝酒,隨後一片紅光壟罩,睜開眼後他就在這個世界了。難道那不是燈塔的光嗎?啞巴想,不對,我好像被隕石砸中了。
想到這裡,啞巴轉頭看向旁邊的異瞳客,這人看起來坐立難安,該不會也有類似的遭遇?
於是啞巴伸出手,對著異瞳客比劃了一番,希望他也可以說點什麼。
異瞳客來回搓揉著黃色大衣,這是他讓自己靜下來的下意識動作。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發展出這機制的,但他更不解的是啞巴在對自己比劃什麼?但那攪動著空氣的手勢倒讓他想起了紅王號船長在自己懷中垂死的樣子。
那是個漆黑無光的夜,紅王號同樣漆黑的船身在風浪中與敵船對壘。經歷了一個多禮拜的轟炸與叫喊,就在彈盡聲絕的那一剎那,船長的胸前多了一箭。他忘了自己的黃色大衣在這漆黑中是多麼地顯眼,猶如暗夜中的一道驚雷,震懾住了戰場上的眾人。不過射出致命一箭的敵船箭手是個瞎子就是了,他是聽到了紅王號船長大衣口袋中的那隻老鼠叫聲才確認了他的位置。
真諷刺。
異瞳客撇開了與啞巴的對視,拍了拍大衣。落在胸前已然乾枯的血漬,就像一朵長在將死之人蠟黃皮膚上的屍斑,舞動著。他的眼光飄向了遠處那個在黑暗中特別顯眼的慘白身影。
「▼LU▼」視覺屏幕不停閃爍紅光,這是在警告危險。
可是這與在場的人數不符,難道是故障了?還是這是裡頭其中一人的名字?也不對,畫面並無顯示屬於在場任何生命體……
「欸……」男子愣在原地,腦中不斷迴盪著這一句話:「不屬於任何生命體。」
男子深吸一口氣隨後吐了出。朝聖者,你還真是到了個不得了的傢伙裡面……朝聖者,帶領人們前往聖地,捨棄了家人、朋友、自我,捨棄一切直到世界的下一次召喚,並重複結交朋友、重拾自我、達到目的,再一次……被捨棄一切。
男子關閉面具的危險警告,觀察眼前的眾人,隱約感覺有人正看著他,一對異色眼眸。
男子望向異色眼眸的主人,納悶著為什麼他能看見我?難道光學迷彩在這也失效了?還是這對眼睛能看到隱藏於無形的有形之物?男子檢查了裝備沒發現任何異常,先不論是空間造成的還是這個人有什麼能力,他現在只想專注眼前的事物。
他解除光學迷彩,對著眾人說:「你們需要幫助嗎?」
「當然需要——如果你願意的話。」精靈少年回答了朝聖者,對他招了招手。「過來看看?」
「瞧,地板下面有東西。」他纖細的手指觸碰了地板,隨後穿透了地面。
「你有看到那女子剛才的『魔術』吧?那菸頭的火星可就這麼消失在無邊際的黑暗喔?根據菲亞爾的教義,要是這片黑暗能吞噬物質,就也要有方法產生物質,所以我想……」
只見他手腕一勾,從地底下撈出了女子方才消失的菸。
「果然沒錯。」精靈露出滿意的微笑,隨後再次將手指貼上地面。
這一次,他在手上凝聚了翠綠色的光芒,如同撥弄水花般,在拂過地面的同時將光點注入地表。點點流光如同銀河般流動著。眾人這時才發覺,他們所站著的「地板」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牢固,而更像是某種果凍般的物質。
「或許,我們也是從底下這片史萊姆——我是說,果凍——裡面浮上來的。那麼,如果我們能從這裡下潛的話……」
精靈對朝聖者攤開手掌,指向那無底的黑暗,再次微笑。
而對於那個力量不屬於這裡的男子,以及他和積極精靈間的互動,椅上男人已經見怪不怪了;事實上,他對發生在自己眼前的這一切開始有些習慣。無論是街頭魔術、默劇、獨角戲、劇場實作,無論這幫有些荒謬又透著強烈社交恐懼的形體能再搬出什麼戲碼,只要有個地方放置馬桶王座,他能盡收眼底即可。
果凍?黏液?就我看來倒像無底焦油、腐敗血液和創生異質。
手上的書連翻了好幾頁,停在了一小句話上:無妨,看他們各顯神通。
「有種熟悉的感覺……」男子蹲下觀察著地面,開始思考眼前這位精靈所說的話。
男子想起過去在某個地方也有類似情景,滿是焦油、被毀滅的文明、若隱若現的類人生物,以及懷著強大執念的舊戰區怨魂。那片滿是危險的荒地都比不上奮力活下來連結世界之人的堅韌。
「這個地方或許由某種環境物質干擾、聚集而形成。」就如同現在的我們……男子提出自己的想法,沒有等其他人開口便把身上扛著的鐵棺放下,鐵棺上爬滿了龍紋浮雕及一串用銳器雕刻的文字「骯髒的行為以廉價的方式完成」。
男子打開鐵棺,鐵棺內放滿了各種器械及醫療物資,其中一把槍最為奪目,有別於一般狙擊槍外型,槍托是肩扛式。
男子把槍取出來,並開始了改裝,俐落的手法令眾人好奇男子到底什麼來頭。不久槍經過男子的改裝從肩扛式狙擊槍改造成肩扛炮,浮誇的裝備零件加成讓這把槍散發出能破壞空間的氣息。
「雖然不確定是否有效,但總得踏出第一步。」男子從鐵棺拿出幾支鐵樁往地面插去排成了一個圓圈,「這是物質干擾裝置,如果是環境物質干擾,這能起到一些作用,再來……」男子拿出一支金屬管,中間的玻璃裝有紅色液體,他把它裝填到槍上,接著發給所有人一罐吸食器並說明:「預防之後發生的狀況先給各位這個,身體不適請立即使用。」男子說明完便把鐵棺立起來,按下機關使其完全展開形成了盾牌,讓所有人待在盾牌後,並在展開盾牌的其中一面拉開隔板,把槍架在了上面。
「精靈小哥,看你有神奇的力量,不知道你是否有某種強化火力的……魔法?」
「還有其他人有什麼特殊能力或可以幫上忙的地方請說出來,憑我一人還不夠。」
忽然,不遠處傳來連續幾聲槍響,將大家給嚇了一跳。女子不知何時從鐵棺裡拿了把手槍,朝馬桶王座的底部一口氣將子彈打光。原本坐在上頭的男人跳開至一旁,抱著古書,面露驚恐。
「抱歉,我老早就看這把椅子不順眼,設計成馬桶的造型更是讓人覺得有什麼蹊蹺。」她用力一踹,馬桶王座隨即掀倒在地。
「搞不好底下會有管線什麼的……。」女子用高跟鞋在地板上到處輕踩,卻沒有新發現。地板也是被黏稠狀物質封死的。
「好吧,骷髏男,看樣子只能用你那什麼『物質干擾裝置了』。希望這個舉動不會惹怒外星人。」
異瞳客輕笑一聲。原來不只我覺得那馬桶很礙眼啊。他心想。而不斷搓揉著大衣的手指也因這場馬桶革命,安分了下來。如果這裡只有黑,那為什麼我們看得到彼此?內心終於平靜了下來的異瞳客,盯著自己的影子思考著。光呢?光在哪?他四處張望,像一條反應遲鈍的狗,終於意識到周遭的不對勁並嘗試嗅出隱身黑暗中的答案。驀地,一股極其細微的氣流,自異瞳客耳邊輕拂而過:「嗨。」異瞳客轉身,試圖抓到聲音的來處。
「這裡啦。」
一隻刺著蛇紋的手自異瞳客的影子伸出。在異瞳客回頭想看清楚聲音來處時,就一把將異瞳客連同困惑,跩入影子之中。自己一個蹬步,踏出了影子。就像一對舞會上短暫交錯的身影,異瞳客與斯芬克斯交換了位置。
「馬桶下面沒什麼,或許有什麼的是馬桶本身。」斯芬克斯走上前,撿起最大塊的馬桶碎片。只見上頭一行字寫著:麥高芬榮譽出品。
事情的走向好像越來越瘋狂了……。當椅上的男人以為自己逐漸熟稔態勢時,他又被這群人的天才給驚艷了一次;而這次,他沒了椅子。
「他媽的瘋女人。」沒椅的男人首度開口。從他那先前被意志封住的唇舌之間,傳出的是一個沉穩慰人的聲音。過去當他坐在麥高芬牌王座上時,他總幻象自己就是馬桶蓋;馬桶蓋沒有開口,自然也沒有東西來自其中。
從王座被毀的震驚回復之餘,他意識到這或許是形體們抗爭的表現,他們不滿意這種參與的形式。從前他習慣坐在馬桶上,坐得高高的、坐得挺挺的,別人自然而然就會屈服。但這些人顯然不同。王者那彷彿具有神性的威勢可以輕鬆壓倒那些生來要跪拜的人,卻壓不倒另一個王者、另一位逸才、另一名戰士、另一位流浪者、另一個神經病。
眼下,他手中還剩兩股可以運作的力量。其一是用以引導的古書,其二是尚未發揮過,象徵調和的煙斗;畢竟不管是黑人混混和亞裔饒舌歌手、印地安原住民和白人探險家、矮人工匠和高等精靈詩人,哈上一口,都要作朋友。
男人凝視著那個從鐵棺中掏出強大火力,差點把現場變成凌晨一點的酒店門口的男子。那男子的力量不屬於這裡,他和其他人顯然格格不入,他需要一個轉化的媒介,同時自身也可作為媒介乘載他人的力量。
「諸君!」男人對眼前黑中的形體喊道(有些人已經偷偷吸起男子遞出的吸食器):「我知道你們各具神通,並且十分仰賴自己的力量。可即便是我們之中最強的,依舊無法解決黑的難題。我們可以三兩計議,或無聲坐看他人表現,但我想無論如何,都沒有比我即將要嘗試的更能融匯每一個人的力量。」
男人從暗紫色的長袍中掏出一把斧頭,卻沒有作勢要揮砍,只是將它輕輕往眾人拋去。有著獨特彎曲斧柄的斧頭就這麼旋轉減速,最後靜滯在黑之中。
男人再度開口,他的話語和書上新頁的字句同步了:諸君,請交出你們的力量。黑紙白字在一片黑中顯眼得像文句凌空。
語畢,男人把玩著煙斗,一邊拋給面具男子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容我向你借點火吧。
「哼,都是些聰明人,真無趣……」精靈少年噘起嘴,但隨即聳肩作罷。
他走向半空中那不自然漂浮的斧頭,有些好奇地戳了戳,最後用手撥弄了下。
神奇的是,那斧頭居然沒有被他推開,反而開始原地旋轉起來。
「『旋渦會調和意志與力量——』」
詩歌般的禱言從少年口中發出,轉化為白熾色的光芒,捲入斧頭揚起的波紋,形成輕柔的旋風。那深不見底的黑水並未將白光吞噬,卻也沒有與其融合,而只是如同雙股螺旋般交纏著,並存於世。
「只要這股旋風沒有停止,力量就不會發生衝突。那怕是被那什麼物質干擾裝置打中,也不會壞了各位的寶物。」少年拄著長杖,有些慵懶地開口:「你們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就丟進來吧。雖然我不會做麵包,但攪麵糊這種事情還難不倒我。」
「就算我是個瘋女人,也比你這故弄玄虛的老屁股好多了。只會坐在馬桶上吃瓜看戲,想不到竟是個深藏不漏的老屁股。藏著一把這麼漂亮的漂浮斧頭,早點掏出來不就好了?」女人叼著菸,把皮包放置地板上,從中拿出了她那隻被鋸下的右手臂。「我說過了,我只是個平凡人,可以犧牲自己、救人性命,反正死了也不會有人惦念我吧?」
正當女子高舉右手臂,作勢要將之擲出之際,始終垂軟的右手臂突然著了魔般震顫起來,伸出食指,指向那道漩渦。
「啊!」女子尖叫了一聲。右手臂自動掙脫她的掌握,像磁鐵般筆直地被漩渦吸引過去,就這麼精準地抓住了斧柄,然後隨之流轉。
「你們有看見嗎……這是怎麼回事?」女子回首,望向眾人,儼然沒有留意到嘴裡的菸早已燒完一大截。
斯芬克斯望著空中那股不斷躁動的渦旋,稀釋白光的黑與穿透黑暗的白相互纏綿著。世界是顆橄欖球,我們在不切實際的過去與無關緊要的未來之間,如華爾滋般的周旋。誰說光譜上的兩端無法交會?一場交雜了灼見、歧見、空想與碎片的盛宴,在斯芬克斯的眼前亮麗地演奏著。
他舉起了手中的碎片,靠近了渦旋。先是感到了一陣排斥,一股電流自碎片傳導過了斯芬克斯臂上的蛇紋,他下意識地在空中劃了一筆,竟劃出了一道細小的縫隙。斯芬克斯稍稍踮起了腳尖,接著他確信自己看見了:瘸了腳的獨角獸在城市無聲地奔走,魚臉男子獨坐在失眠的房間,缺了隻眼的青年正舔舐著喪親之痛。遠方,戴著水桶蓋的孤寂巨人在黑洞邊際,吟唱著最後一節的〈Life on Mars?〉——瘸腳的獨角獸剛好路過。
當他即將迷失在火星上,一股聲音喚回了斯芬克斯。斯芬克斯往手中一看,麥高芬成了一個播放器,縫隙也消失了蹤跡。這時,排斥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股引力,將他手中的播放器緩緩牽起。就在播放器將沒入渦旋之際,斯芬克斯終於辨出了那將他喚回的聲音所說的話語:我想回家啊。
啞巴知道自己只是個凡夫俗子,沒有魔法,也毫無神力。但那旋渦散發出來的光使他著迷,那瞬間,他想起自己的職責:在成為酒徒之前,他四處奔走在那烏煙瘴氣的大地之上,尋找這世界最後的、最純淨的影像。是啊,我曾立過誓的,我要去見證,哪怕是傾盡所有,哪怕是死。
啞巴打開隨身攜帶的背包,小心翼翼地從裡頭拿出攝影機。他撫摸著上面的處處傷痕,和辨識不清的標籤,不由得感慨:它跟著自己那麼多年了,一直毫無怨言,卻在他的追尋還未完成時,就先一步故障了。他繼承自外公,而外公也是繼承於他人。這台攝影機該有多少年了呢?啞巴知道所有的事物終將凋零,但此刻他內心不斷地祈禱,希望它能再啟動一次。他緊張地按下啟動鈕。
那刻,攝影機竟發出璀璨的藍色光芒,並掙脫啞巴的手,緩緩飄浮在空中,向著漩渦靠近。啞巴看見它不斷地吸入白光,而在即將隱沒進旋渦之際,突然爆裂成一顆顆藍色的石頭,跟著那斧頭、那風、那斷臂、那播放器交纏輪舞。此時他想起外公說過的故事:在幾百年之前,世界還未崩毀時,也曾有過那麼些藍色石頭、那麼些見證。啞巴淚流滿面,原來都是真的。
我什麼時候才能被傳送到一些正常的地方啊……男子低語著收起盾牌。
他把槍重新架好瞄準另一頭交纏在一起的物品,並把槍的功率調到最大。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按住扳機。此時槍口凝聚能量彈匣上安裝的金屬管,裡頭的紅色液體開始消耗。
槍口積蓄的能量越來越大,地面上的類焦油物被這股力量震盪產生波紋,金屬管內的液體消耗殆盡,此時槍口蓄能已經呈現為紅色能量球體。
「蓄能完畢!龍毒——發射!!」男子把扳機強壓到底,槍口蓄聚的紅色能量釋放成光束。發射瞬間,能量爆發的聲響如龍吼響徹整片空間,光束扭曲地面劃出一條軌跡,宛如彗星劃過這片漆黑的地域。
紅色彗星擊中了在黑中高速翻飛的物團,並在瞬間以萬鈞之勢將其沖刷吞覆,裹挾著往炮擊軌道一端的男人轟去。震耳欲聾,所有人亦陷入剎那的目盲;大家最後看見的,是男人在指間旋轉著那支細長的煙斗,並用斗缽直直接下了涵蓋一切的炮火。
起初若不細細覺察,還會誤認為是錯覺。但在黑之中,在那燃燒的缽室之內,有如煙雲的白光從中裊裊飄散。而在白與黑的交界,廣袤的森林、無垠的大海、繁榮的城鎮、千眼的夜空乃至天堂與地獄一一浮現;大量煙雲散逸之處,原先黏稠流滑的空間也變得堅固分明,更利於眾形體跋涉。與此同時,男人手上的書翻了一頁,來到最後一頁;換個角度來看,也是最初的一頁。
只有一種方法能知道,此即是那唯一的方法。
出於或然率或被稱為命運之劍、命運之樹與命運之環的偉大指引,這支探險小隊、犯罪夥伴、史上最奇異的怪咖集會、跨越時代與場域的落難者、肩負尋求至要解答任務的使者團就此成行。他們之中或許並非每個人都如此認為,但正如這存在他們之外、之內、之間的黑,只有一種方法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