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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介紹
蘇于亞/ZiA
布洛斯說文字是病毒,那我的夢想就是被自己的角色給毒死。
梁尚閔/Shang Min
1999年生,豐原人,目前在臺北擔任獸醫師。曾任臺大意識報記者、數次入圍臺大文學獎及師大紅樓文學獎決審。跟辛波絲卡一樣,常常對世界感到抱歉。長年遊戲於光劍之間。
仁吞/NiTen
從前有一個惡魔,他與注定要死的人做交易。給了什麼?他們想要的一切。那什麼被拿走了?他們擁有的一切。
目錄
前言
前言
烏龍麵[1]
今日BW:3.96kg(+0.1kg)
精神食慾良好,會跳上跳下。
排尿正常,大便呈現霜淇淋狀。
耳朵有點髒,已清理;眼分泌物多,明日請醫師視查。
Comment:烏龍麵不像烏龍麵,但還是烏龍麵。
以上是三天前休假時收到的、來自住院部助理的輪班病患交接訊息。其中,「烏龍麵不像烏龍麵,但還是烏龍麵」這段讓我似懂非懂的話,並不像這位助理會寫出的句子。或許她加班加到腦子秀逗了也說不定。這句話有什麼魔力一般,這幾天跟在我的思緒後頭。
六月四號這天晚上,去藍盒子欣賞音樂劇作《仲夏夜汁夢》,從七點四十五分開演,接近十一點我才走出那棟兼具科幻風格與粗獷主義的建築。早就犯菸癮的我,在路邊點起Drum Original,腦中所浮現的第一句話,就是「烏龍麵不像烏龍麵,但還是烏龍麵」。
助理使用了「但」來連接兩個句子。本質上,「我不像自己」和「我還是自己」,並不具備任何轉折意味,它們頂多只算並列關係。然而,對於助理的comment,直觀上我們不會覺得不妥,因為你知道其實她想表達的是:「我不像自己,你可能因為這樣,以為我是別人,『但、是、』,我還是我自己啊。」
就算我抽菸、刺青、寫小說,我仍然是個獸醫師。就算我喜歡和自己相同性別的人,我仍然是我媽的兒子。就算我長年遊戲於光劍之間,我仍然是你的前男友。就算我在《仲夏夜汁夢》這齣劇碼中,是被歌頌的族群,走出劇場後我所面對的,仍然是多數人不認同這個族群權益的社會。最終我總仍是那個被囿限於現實之中的自己,我逃不出咬人的現實。在現實中,我被槍擊的話,是會流血的。[2]
「現實」、「真實」與「存在」,要區分前面兩者不難。首先,詞性就不同。再來,試著思考它們的反義詞。「現實」的相反詞令人輕易地聯想到「夢境」,而「真實」的相反則是「虛假」。現實當然可以是虛假的,佛學就有這個概念,《金剛經》說了,凡可描述的,必不真實。夢境當然是真實的,它反映出你的潛意識,試著記錄你的夢境,你絕對會更認識自己(但未必能更瞭解自己)。「存在」是最複雜的命題,它無法被否證(falsify)[3],探討存在命題的哲學及物理學分支淵遠流長,在此不可能敘明。綜合言之,只要我不遺忘,即便葉柏廷[4]的身體已經消失在這個「現實」世界中(不論是第一現實還是第二現實[5][6])(這是小說之中很後來的事情了),他仍是「真實」且「存在」的,這就是我的宗教觀。
科技的進化,是否只造福那些有資格被科技造福的人類呢?我並不知道。我的書寫一直以來都是自私的,都是為了讓自己在現實中活下去。就連威廉.布洛斯的解離書寫都是帶使命感的[7],我對讀者卻沒有。(創刊號的作品〈雪隧的彼端〉除外,那其實是我的讀書會出給每位成員的一道作業。)
我所求生存的現實,是一個現代的現實。所謂「現代」,是「不斷地加速、不竭地非人化和疏離化的資訊生產過程。[8]」美學及時尚專欄作家許舜英亦寫道:「速度就是資本。速度也是文明。速度就是主義。速度就是高潮。速度就是激情。速度就是革命。速度就是宗教。速度就是禪。」我的速度跟不上這個世界,因此我無法獲得高潮;若我無法獲得高潮,我將絕望地死去,因為我的生命不能沒有性和愛。
2020s這個時代本身就已經夠科幻的了,每個人都可能被全世界檢視(至少就台北這個城市而言),要嘛奉行Earth Tones主義[9],逃到雪霸國家公園沒有網路的洞穴裡隱居,要嘛如同那群與武漢肺炎賽跑的科學家們漏夜鑽研疫苗一般,去洞悉、緊攫科技中的美感需求,書寫你的現代符號,書寫你的非常(uncommon)精神,並成為藝術品,活下去。這就是我應C. C. Jenkins之邀約書寫科幻作品的初衷。
Shang Min
2024/06/04
註解與出處:
[1] 院貓名字。
[2] 引用自《人造衛星情人》(村上春樹,1999)。
[3] 存在語句無法被否證(falsify):找不到外星人,不代表外星人不存在。另一個千古難題是「Oh, Lord!」。
[4] 〈青い珊瑚礁〉(梁尚閔,2024)中的角色名字。
[5] 此用語出自〈速度統治型文明及其不滿〉(許舜英,2011)。原文如下:「電腦網路數位時空形成一種第二層皮膚的肢體連結,它已被承認是我們的第二現實,我們將不再只有一個現實,所有人都將處於高科技游牧狀態,不再是土地的、定居的種族,所有人都將經歷一種移民的過程,而我們以愈『快』的速度被數位程式殖民化,我們就變得愈『慢』。我們的第二現實愈快,我們就愈慢。」
[6] 喔幹,正因為這是「奇科幻」小說誌的前言,我認為有解釋清楚的必要性。
[7] 闡述威廉.布洛斯的書寫使命之原文如下:「布洛斯其實具有與惹內及喬哀斯相當類同的反溝通個性。喬哀斯與惹內所懷疑的溝通者,自然是那個令他們失望、也同時期盼的耶穌基督與希臘神話。那布洛斯的對話者是誰呢?⋯⋯毒品。布洛斯誓言抹消文字。它發現所謂溝通只是病毒由一人跑到另一人身上,word不過是病毒的外顯型式。跟所有病毒一樣,溝通的病毒也會突變。政府、公權力、軍事與工業的掛鉤、教育系統,甚至核心家庭,都企圖利用它來控制人類成為聽話的百姓。布洛斯的寫作是疾呼反抗。讀者透過他的心電感應,可以察覺人類一旦擺脫社會控制,便有無窮的力量改變所謂的現實。」(David Barton,2009)。
[8] 節錄自〈戰爭與攝影〉(蘇珊.桑塔格,2001)。
[9] 根據小說家Douglas Coupland的定義,Earth Tones意即「一個年輕的次團體,對素食、絞染服裝、溫和的娛樂性毒品,以及好的音響設備有興趣。態度積極,但常常缺乏幽默感」。